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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良方”:威廉·詹姆斯的实用主义(上)

作者:果子 自我发展 发布时间:2024-09-06

通过本公众号的上一篇文章,读者们了解了实用主义哲学。其中,经典实用主义理论脉络中的代表人物包括“威廉·詹姆士”。本文正是向读者们推荐一本关于此位哲人的生平与思想的书籍:约翰·卡格所著的《实用主义救了我:威廉詹姆斯的心理课》[1](本篇译为“詹姆斯”,以便与书籍内容保持一致)。


[美]约翰·卡格:《实用主义救了我:威廉·詹姆斯的心理课》,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23.


威廉·詹姆斯是谁?



“1869年,威廉·詹姆斯正在崩溃的边缘。……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詹姆斯会不间断地写信、写文章、写书,如毕生之志。他将成为美国哲学和美国心理学之父,这是他写这封信给鲍迪奇的信时完全没预料到的。事实上,他时常挣扎着活到第二天。” [2]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在美国心理学领域颇负盛名,被誉为“美国心理学之父”。詹姆斯是机能主义心理学及实验心理学的先驱之一。与此同时,詹姆斯也被誉为“美国本土第一位哲学家”,实用主义哲学的主要创始人之一。


詹姆斯出身富足,天资聪颖,并且在生理学、哲学、心理学等多个专业领域勤恳耕耘,属于那种“比别人聪明又比别人努力”的光芒闪耀的精英型人才,这从他在哈佛大学的职业生涯发展轨迹可见一斑。


1875年,詹姆斯在哈佛大学建立了一个供授课之用的非正式心理学实验室,比冯特建立的莱比锡大学心理学实验室[3]还早四年。1876年,詹姆斯任哈佛大学生理学副教授,1880年转任哲学副教授,1885年升任哲学教授,1889年转任心理学教授。詹姆斯建立了美国心理学会及美国哲学协会,1906年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


看到此处,或许有的读者已经想转身离开了。因为詹姆斯的人生过于光鲜,普通人只能膜拜,难以共情。但事实上,詹姆斯是一个持续几十年之久的“生病灵魂”,精神疾病患者。本期我们为大家介绍的这本书的英文标题是“Sick Souls, Healthy Minds: How William James Can Save Your Life”。这本有趣的小书向我们展现了威廉·詹姆斯,一个“生病的灵魂”,如何生长,如何“病入膏肓”,如何频频挣扎在生死线上,又是如何为了自救,开创了他的实用主义哲学思想,并将其应用于教育事业上,拯救自己的同时也惠泽他人。


本书作者约翰·卡格(John Kaag),一位专攻美国哲学的教授,一位自述同样有着“生病的灵魂”的人,这样评价詹姆斯:“威廉·詹姆斯的全部哲学从始至终都是为了拯救生命——他自己的生命。” 同时,卡格诚恳地表示:“我觉得威廉·詹姆斯的哲学拯救了我的人生。具体来说,它给了我不再害怕生活的勇气。”


考虑到篇幅所限,我们对于威廉·詹姆斯的哲学自救故事将分为上下两篇来讲。在本篇中,我们将回放詹姆斯看似幸福的青少年时光以及他初始成人的岁月,描摹詹姆斯的心理困境如何成形,并且观望他走上哲学自救之路的起点。


看似完美的童年:富足且自由的教育

若要追述威廉·詹姆斯的生病灵魂从何而来,成因或许颇为复杂。但其中最能引起读者注意的一个背景因素大概是:詹姆斯的童年成长环境实在过于完美。以至于当你看到他年纪轻轻就挣扎在自杀与否的临界线上,会感到詹姆斯人生剧本的转折大大背离了读者的预期。


威廉·詹姆斯,1842年出生在美国纽约,祖业雄厚,祖父领导一个银行和房地产帝国。父亲亨利·詹姆斯继承了家族财富,却抛却所有世俗追求,醉心于宗教、哲学和自然科学研究。威廉·詹姆斯的祖父笃信只有上帝能够掌控人的命运,而父亲则追求自主的人生,与祖父产生了激烈抗衡,最终彻底决裂,并信奉了一位神秘主义者的潜修法,让自己的精神得到了解放。


介绍威廉·詹姆斯父亲与祖父的这场信仰冲突,是因为自此之后,詹姆斯家庭设立了若干与詹姆斯父亲曾接受的家庭教育截然相反的家法——“自由”,是这个家庭抚养孩子的坚定原则。家庭中的每个孩子都被赋予了自主权,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詹姆斯的父亲认为,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日复一日维持生计和赚钱,而是“塑造良好的人格”。父母给与孩子自由的成长环境,而孩子为自己的人格塑造担负责任。


詹姆斯是家中长子,从小被父母寄予厚望。父亲为了让子女们能够“体验世界的丰富与缺憾”,以及避免遭受学校的束缚人性的教育,经常举家搬迁。詹姆斯从两岁起就不断在各国各地生活、旅行,父亲让孩子们接触各种顶尖资源,接受“自由的教育”,发掘自身的各种潜能。此处敲黑板,詹姆斯的父亲要求孩子“不要过早地缩小自己的关注范围”,其坚持似乎到了绝对的地步。


例如,在詹姆斯18岁那年,詹姆斯与父亲(可能是首次)产生了针对自己人生发展的重大争议。当时,詹姆斯一家去往罗德岛州,借助家庭资源,詹姆斯跟随威廉·亨特——当时极负盛名的美国肖像画家——学习绘画。父亲起初支持詹姆斯在绘画方面的探索,但随后就提醒他,不要将自己的未来发展的可能性禁锢在这一个方向里。詹姆斯对父亲提出了反对意见,而一年后,他的专业绘画之路也被自己结束了。虽然有些资料记载詹姆斯结束绘画之路是因为发现自己缺乏天分,但据本书作者约翰·卡格判断,这“绝对是”因为父亲的非难,消解了詹姆斯的意志。詹姆斯的父亲恪守着培养孩子自由人格的教育,但似乎结果并不那么如意。


残酷的环境与无所遁形的病痛:在现实中被击碎的自由意志

从小到大,詹姆斯被保护,被宠爱,被各种顶尖的资源包围,这一方面让詹姆斯认同自由意志的重要性,而另一方面也令詹姆斯没有机会接触到社会生活中的残酷现实。然而,富足的生活,自由的氛围,不是养成健康精神的充分且必要条件:更有甚者,对于有些人而言,它们甚至会制造出反面的现实。大量空闲的时间和意义缺乏,令青春期后的詹姆斯开始出现病态的抑郁症状,感受着“一切都不重要”的空虚。


1862年,处于美国南北战争时期。20岁的詹姆斯因为身体病弱未能入伍。他的两个弟弟都从军了。在弟弟们在战争前线成为英雄的时候,詹姆斯沉浸在“人”的烦恼之中。詹姆斯在战争的背景之下提出了他的哲学思考:人并不自由,人的命运是注定的。从此之后,詹姆斯一直挣扎在对行使自由意志的强烈期盼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剧烈冲突之中。


詹姆斯报名就读劳伦斯科学学院,学习化学,但他的研究表现并未得到老师的肯定,不久之后,他就放弃了化学学科。或许因为尚未看清自我,或许因为重视追求自由,总之,詹姆斯对化学的选择与放弃与他那短暂的绘画生涯如此相似。詹姆斯转而投身生理学,随后,决定走上学医的道路。詹姆斯承认,这一选择的出发点是在出卖灵魂挣钱谋生和精神独立体面但物质贫乏之间选择一条折中的道路。


1865年,詹姆斯23岁。医学的学习尚未结束,詹姆斯选择暂停学业参加亚马逊科考队的旅行。明面上的理由是他喜欢生物科学,而实质上,约翰·卡格不留情面地戳破,是“出于23岁青年寻求刺激的心理”。出发前,詹姆斯记录说,这段旅行是为了“了解自己和自己的资源,发展和确立自我人格”而去。但随后的信件及记录中,便出现了詹姆斯对于这段旅行的痛彻心扉的评论:“这真是一段糟糕的经历!”詹姆斯厌恶大海,而且在旅程中各种疾病缠身[4],最终提前结束了行程。在这段令人痛苦的“科考”旅途中,詹姆斯反复失去对自我身心健康以及对周遭环境的控制,这段经历无疑强烈打击了他,打击着他多年来被父亲呵护的对自我必定能够行使“自由意志”的决心。


18岁到23岁的詹姆斯,听上去就像我们身边的某个年轻人:顺心时意气风发,骄傲地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而一旦遭受“现实的毒打”便立刻意志消沉垂头丧气,摧毁自信,否定自我。而詹姆斯更难的是,焦虑与抑郁在时刻侵扰着他的心灵,这份痛苦是实实在在的,难以化解的。所以,他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将自己称作“生病的灵魂”。



心灵的重创:决定论与人的自由之间的两难

詹姆斯的痛苦和疑问的核心来源于是否笃信人类的自由意志。在亚马逊科考队的痛苦旅途提前终结,回归医学生的生活之后,詹姆斯开始学习斯多葛主义哲人马克·奥勒留的思想,并在很大程度上感到认同。既然个人无法突破人类的有限性,难以抗拒自然的威压,斯多葛哲学教你“顺应自然而生活”,“协调个人意志与自然意志”。


然而,随着詹姆斯对生物学和心理学的深入学习,他发现斯多葛主义中涉及的精神、灵魂等内容,与当时的自然科学进展相悖。同时,达尔文在1859年《物种起源》的发表,也让詹姆斯对于人性有了新的理解。詹姆斯支持达尔文主义的假说,但人和动物一样受到自然法则的支配,这一观点迫使詹姆斯思考人类的自由如何与进化论吻合到一处。


在这一时期,詹姆斯开启了关于“决定论的两难”(The Dilemma of Determinism)问题的哲学思考,这一思考持续了很多年,直到1890年,48岁的詹姆斯在其著作《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中,才用自己的方式阐明并化解了这一问题[5]。而这个两难问题,在当下阶段极大地困扰着年轻的詹姆斯的心灵。用约翰·卡格的话说,“决定论的两难发展为一次危及他生命的危机”。


决定论是一种哲学观点,认为自然界和人类行为都是完全由先前的条件所决定的。在这种观点下,每个事件(包括人类的行为)都是之前事件的结果,而且这些事件按照自然的法则必然发生。詹姆斯学的是实证科学,实证科学相信因果关系,这都是决定论所契合的角度。


而詹姆斯提出的“决定论的两难”就在于,如果决定论是真的,那么人们的行动就是预先决定的,人们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可是如果人们不能自由地选择他们的行为,人们就不应该为这些行为负责,这会导致道德责任的问题。但是反之,如果决定论是假的,那似乎意味着人们的行为不是由任何原因引起的,这又与我们对因果关系的普遍理解相矛盾。


看到此处,或许读者会认为这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晦涩拗口的哲学问题而已,但那时,由于詹姆斯感觉到决定论可以精准地解释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而自由意志又是自己所认可与追求的,决定论与自由意志之间的悖论彻彻底底地缠绕住了詹姆斯的心灵,使其遍体鳞伤。他向亲友隐瞒自己的抑郁症状,直到数十年后,詹姆斯才承认,“那时我处于这种哲学上的悲观状态,对自己的前途抱有普遍的抑郁之情。”


在心灵上如此支离破碎的詹姆斯,如何继续自己的人生,他的实用主义哲学是怎样拯救了自己的呢?实用主义哲学是否也同样能够拯救像他一样沉入黑暗之中的普通人呢?敬请期待下篇。


“我们正在编织自己的命运,或好或坏,而且落子无悔。”

                                             ——威廉·詹姆斯


注释:

[1][美]约翰·卡格:《实用主义救了我:威廉·詹姆斯的心理课》,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23.

[2]摘录自《实用主义救了我:威廉·詹姆斯的心理课》,开篇第一段话(p1)。

[3]威廉·冯特(Wilhelm Wundt,1832-1920),德国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哲学家。他于1879年在莱比锡大学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专门研究心理学的实验室,这被认为是心理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标志。

[4]事实上人们并不应该嘲笑詹姆斯,这段旅途真的难为他了,在旅途中,他发作的病痛包括背痛、病毒性肠胃炎、短暂失明、焦虑以及抑郁。

[5]在《心理学原理》一书中,詹姆斯提出了兼容论(compatibilism),用以解决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之间的矛盾。兼容论,又称“温和的决定论”(soft determinism)。这种理论认为,即使我们的行为是由先前的条件和自然法则决定的,我们仍然可以拥有自由意志,并且可以为我们的行为承担道德责任。

作者:果子

编辑:Savannah、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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