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发现的最大障碍不是无知——而是已经知道的错觉。
——丹尼尔·布尔斯廷(Daniel Boorstin)
心理治疗(或者说心理咨询)为什么有用?请你先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在后文揭晓答案。
首先我们先来澄清一下概念,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有什么区别。翻开《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1],我们来看看权威的定义:
心理咨询(counseling):基于良好的咨询关系,经训练的临床与咨询专业人员运用咨询心理学理论和技术,消除或缓解求助者心理困扰,促进其心理健康与自我发展。心理咨询侧重一般人群的发展性咨询。
心理治疗(psychotherapy):基于良好的治疗关系,经训练的临床与咨询专业人员运用临床心理学有关理论和技术,矫治、消除或缓解患者心理障碍或问题,促进其人格向健康、协调的方向发展。心理治疗侧重心理疾患的治疗和心理评估。
由上可见,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有很多共通之处,都要基于良好的关系,由专业的人员进行帮助当事人解决相关问题,不同的是,心理治疗针对的问题可能更加严重一些,对于从业人员的要求更高。明白了这一前提,我们在接下来的介绍中就用心理治疗来替代二者(也就是说,心理咨询也包含在其中)回答文章一开始提到的问题,心理治疗为什么有用?你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因为咨询师专业?
因为付了钱?
因为咨访关系,他们建立了工作同盟?
因为来访者学会了一些方法应对?
……
如果是不同流派的咨询师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会是这样的答案:
心理动力学/精神分析流派:因为探索了来访者的潜意识冲突和早年的经历所以解决了他内心深处的问题;
认知行为疗法:因为识别和改变了来访者的消极思维模式进而改变了行为;
人本主义/存在主义流派:因为提供了无条件积极关注的氛围,来访者可以自我接纳,自然而然就获得了成长和改变;
正念和接受承诺疗法:因为来访者接受了不可控的情绪体验,并且承诺采取了有意义的行动;
系统家庭治疗:因为引导来访者看到在家庭系统和更大的社会环境背景下看待自己的问题,通过改善家庭沟通和界限解决问题;
……
我们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可能都对,但似乎还是未触及问题的核心,只是对于具体做法的描述,而非治疗为何会起到作用的机制。
接下来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从大脑的神经机制[2]来想想:
大脑在进化过程中,是怎样对外界做出反应的?
生活中的伤害,是怎样被脑神经“记住”的?
当一个人在接受心理治疗时,他的大脑发生了什么变化?
演化既是一个产生问题的过程,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过程。
——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
演化的结果:快系统和慢系统
我们先来认识一对概念——快系统和慢系统。
想象一个场景,当我们的烧开水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滚烫的水壶,本能地缩了回来,接着心里开始后怕。这个过程,看上去一气呵成,其实可以分成两个独立的阶段。第一阶段,起作用的是手指,或者说身体。你会感受到痛,又会因为生理上的痛而产生恐惧。接下来,才会进入第二阶段。在这个阶段,你的思维开始起作用了。你会想,我伤得重不重啊,要不要包扎一下啊。这个时候,恐惧感已经逐渐降低了。我们可以理解第一阶段为快系统在运行,而第二阶段为慢系统在运行。
人的身体反应和意识反应之间,存在一个微小的时间差。身体会快一点,意识则要慢一点。我们的大脑,处理起感觉、运动和情绪信息来是最快的,只需要10到50毫秒。但如果要开始“思考”,也就是有意识地处理信息,就得调动更多的神经元和神经系统,需要500到600毫秒。一来一去,中间有大概半秒钟的时间差。这个时间差,就是大脑的“快系统”和“慢系统”的差异造成的。
“快系统”的存在,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比如,恐惧这种情绪,就是“快系统”产生的。它虽然有一定的负面性,但可以让人和动物在第一时间对危险做出反应,保全自己。在那之后,人类的大脑又花了大约5万年时间,才进化出足够的复杂性,有了逻辑能力、想象能力和共情能力。这就是叠加在“快系统”之上的“慢系统”。
不存在现在或未来,只有过去在当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
那些“过不去的坎”是怎么形成的
大脑的“快系统”,不光在进化史上是最早出现的,在婴儿的发育过程中,它也是最早成形的。这涉及大脑的一个重要功能区,叫做“杏仁核”。杏仁核与情绪问题密切相关[3],当杏仁核被激活之后,我们才能感受到恐惧。反过来,如果一个人的杏仁核出现病变,就有可能患上精神疾病,比如焦虑症、阿尔茨海默症和自闭症。
杏仁核这个区域,在婴儿出生之前就发育成熟了。换句话说,母亲肚里的胎儿,已经有了“快系统”,已经能对负面信息做出恐惧反应了;反过来,我们的“慢系统”,也就是有意识地给极端情绪“踩刹车”的能力,是大脑皮质网络特有的。而大脑皮质要经过2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发育。两者之间也存在一个时间差。这就是为什么心理治疗特别重视人的早期经历。比如,著名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就强调童年早期经历的影响。心理咨询师也总是建议来访者回忆童年时期和父母的关系,试图从里面找到困扰他的深层因素。
人在婴幼儿时代,大脑皮质没有成熟,还不能主动调节情绪。这个阶段起作用的是“快系统”里的杏仁核。杏仁核的状态,又与外界给出的反馈息息相关,特别是来自直接照护者的反馈。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对婴幼儿的心理健康,往往特别重要。
婴幼儿也会经历情绪变化,也有痛苦和不安。一个熟睡的孩子突然醒来,这时候他可能是尿床了,或者饿了,两种情况都会带来不适感;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猛地被家具绊倒,狠狠摔了一跤,这时候他除了感到疼痛,还会有恐惧。在这两个场景里,如果照护者马上赶来,回应孩子的需求,对他做出安抚,孩子的杏仁核就会收到正向反馈,整个人的情绪也会回到稳定状态。反过来,如果照护者没有及时回应,甚至对孩子发火,嫌弃他太麻烦,那么孩子的杏仁核就会长期保持在高刺激、无法抑制的状态,继而埋下心理问题的种子,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过不去的坎”。
“慢系统”虽然更复杂,更高级,但它并不是根据客观环境做出反应的。当我们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感到恐惧的时候,大脑会变成一台“搜索引擎”:它会下意识地扫描个体的记忆、身体和情绪,寻找有用的信息。从比例上看,输入大脑皮质的神经信息,有约90%是来自内部。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是根据既有的经验来做思考和判断的。所以如果一个人既有的经验和认识,本来就存在问题,他就非常容易陷入重复错误的恶性循环。
读者朋友们可能听过一种说法叫“不安全依恋图式”:一些人非常渴望亲密关系,但他们又经常在别人接近他们的时候,采取消极行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用脑神经科学来解释的话,这种现象,其实就是杏仁核包含的危险信号,被亲密关系激活了。来自外界的刺激唤醒了长久以来积累的负面神经信息,导致了随后的逃跑反应。另外,研究还发现:童年时代经历过重大创伤的人,自保的本能会愈发强烈,甚至会变成生活的唯一目的。在这种情况下,大脑的活动完全被杏仁核控制了,“慢系统”根本起不到调节作用。
可塑性……意味着拥有如下所述的结构:它弱到屈服于施加于它的影响,又强到不会完全屈服。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治疗起作用的关键——神经的可塑性
大脑里的神经是有可塑性的[4]。神经系统最基本的结构和功能单位,叫做神经元细胞。它们会诞生、成长、发育,并通过一个叫“突触”的结构彼此连接。而大脑的突触结构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有适当的环境和刺激,神经元就会释放出不同的神经递质,影响突触的强度和数量,继而建立新的连接,这个过程就是人类所有学习活动的基本原理。随着神经连接发生变化,大脑的“快系统”和“慢系统”,在控制力上也会出现此消彼长。
“慢系统”和“快系统”的关系,在一定条件下是会发生改变的。当大脑皮质建立起新的神经连接,抑制住过于活跃的杏仁核时,人的行为和他对外界的反应都会出现变化。而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就是通过刺激人的“慢系统”,诱导大脑皮质产生新的神经连接,来发挥作用的。
一切都可以在孤立中存在,除了理智。
——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社会脑
这种新的连接是如何建立的?首先是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我们总是强调找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是合“眼缘”,如果不能充分信任对方,哪怕咨询师的名头再大,也是不合适的。从这个角度看,接受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就是在尝试建立一段新的、良性的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人首先是一种社会动物,人脑也是“社会脑”[5]。对人脑来说,所谓的“真实”,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社会性,对来自外界的信息进行重新建构。当一件事能被别人看到的时候,它就会显得更真实。所以,我们常常发现,小孩子在尝试新鲜事情的时候,会要求父母一直盯着自己,会喊出“妈妈看我,爸爸看我”。我们需要看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这会帮助我们建构对自己的认识。一个人在面对咨询师的时候,也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重新做回小孩子。
没有什么比背负着一个尚未讲述的故事更为痛苦了。
——玛雅·安杰卢(Maya Angelou)
跳出恶性循环,产生新的链接——讲故事
在咨询室里,来访者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讲述自己的故事。故事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既涉及语言,也涉及记忆,这些都关系到大脑皮质的激活。咨询师会鼓励来访者,让他们完整地讲出自己曾经体验过的情绪和感受。在这个过程中,讲故事的人也会看到对方的反应。通过这些反应,他可以重新领会过往经历的情绪含义。
讲述故事的过程,还是产生新记忆的过程。咨询师其实是和来访者一起,回到痛苦的原点,重新经历情绪从激动到平衡的完整过程。每一次,当来访者陷入恐惧和自我怀疑,担心咨询师会批评、羞辱甚至抛弃他时,如果咨询师给出的是正面和鼓励的回应,一段新的、更积极的记忆就产生了。等到下一次经历负面事件的时候,大脑扫描到的记忆,就不会都是遥远的痛苦。它做出的回应,也会更丰富,从而远离恶性循环。
通过人际关系和故事这两个层次,心理治疗师可以刺激受访者的大脑皮质,促使它释放新的下行纤维,强化“慢系统”的调节能力,抑制“快系统”的消极影响。大脑皮质被进一步激活之后,当来访者再度感到恐惧和压力时,他就不会立即成为“快系统”的俘虏,而是会用“慢系统”去抵抗和平衡。一来二去,来访者就能逐渐发展出更健康、更完整的情绪调节能力。这就是“谈话治疗”背后的神经科学原理。
记忆是我们向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方式——我们也借助这种方式向其他人讲述另外一个版本的略有不同的故事。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
现学现用——如何停止自我贬损
人们时常会在脑子里进行“内部对话”,这类“对话”的基调,往往又很消极,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爱或他人的认可[6]。一个身材不够苗条的人,在试穿新衣服时,会对自己念叨说:“我怎么就这么胖呢!”一个常年忘带钥匙的人,也会暗中责怪自己:“我真蠢!怎么又忘了!”这种“内部对话”,看上去是在表达观点,其实只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它的根源是内心的恐惧、羞愧和怀疑,以及基于这些负面情绪形成的自我评价。如果一个人养成了时不时在脑海里自我贬损的习惯,他的自信就会持续降低,从而陷入恶性循环。
怎样才能远离自我贬损呢?答案是建立自己的叙事。心理治疗,是在咨询师的引导下讲故事,那个人叙事,则是主动整理和回顾自己的经历,讲给其他人听。一开始,你讲出来的无非是时间年表,比如我在哪一年经过了什么事;接下来你可以尝试对自己提一些问题,比如:如果我在某个时间点上,改变了当时的选择,会不会更成功或者更幸福?我因为担心家人反对,放弃了曾经的梦想,但他们真的会否定我吗?诸如此类。
建立叙事的过程,其实是把自我从故事里解放出来的过程。这就好比脱下旧衬衫,缝补上面的裂口,再重新穿上。在创造叙事的过程中,大脑的额叶功能会被进一步激活,杏仁核的活跃程度则会降低,焦虑和恐惧也会相应减少。
如果你觉得对他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有点别扭,也可以试着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经历,效果是类似的。当我们有能力审视自己的叙述,对自己建立新的评价和认知时,我们就能获得改变生活的能力。
至此,相信你对于心理治疗为什么有用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明白了心理治疗的原理,你也可以帮助自己想清楚很多事情,如果你还愿意试着跟你的朋友们讲讲自己过去的故事,重新建构对过去那些“创伤”的理解,也许你可以成为自己的治疗师。当然,我们还是鼓励需要帮助的读者去寻找专业的治疗师或咨询师,文末附录列出了部分专业咨询的联系方式,希望可以帮助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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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我们天行公益咨询也在长期招募来访者,如果您有意愿咨询,请点击阅读原文填写申请表。
天行公益咨询简介:
天行公益咨询作为高校研究中心的公益科研项目,以公开招募的形式接受个案预约,预约个案跟咨询师之间签署知情同意书后按照预定时间进行一对一的咨询活动,形式为线上视频,咨询,通常一周一到两次,每次一小时,咨询次数由咨询师与来访者商定,也视具体咨询问题而定,通常会进行4~6次。
附录
心理服务机构及联系方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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