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一词,是唐代旧有的译名, 其本义是“束合”“约制”,广义的意思是“契合至真之道”。 瑜伽学是实践之学,所谓“指陈为道之方,修持之术,是之谓瑜伽学”。
在古印度人看来,人生的全部为一瑜伽,无事不属于修为,瑜伽乃是精神生活的大全。瑜伽大抵可以分为三类:“知识瑜伽”“行业瑜伽”和“敬爱瑜伽”, 约略而言,“行业”即“工作”。古《奥义书》有“真”“智”“乐”三原则,与三类瑜伽相对应。
在20世纪,印度发展出室利·阿罗频多(Sri Aurobindo)的瑜伽学,他称之为“整体的瑜伽”。与旧有的其他各派瑜伽不同,阿罗频多(Sri Aurobindo)的瑜伽学采集了旧式各派瑜伽的精华和诸多方法。在根本精神上,瑜伽学(“大全瑜伽”)与中国古代哲学义旨接近。可谓“合于儒,应乎释,通乎道”,它所追寻的目的, 在于转化人生和社会。就是说,不仅要实现个人的圆成,同时也不忘有用于世。
有“当代玄奘”之誉的徐梵澄先生,在吸收阿罗频多(Sri Aurobindo)的瑜伽学的基础上,重温中国古典陆、王一脉心学,著有《陆王学述——一系精神哲学》,会通瑜伽学和陆王心学(特别是王阳明哲学),在此特别向各位读者推荐。
这本书的缘起,是徐梵澄应约作一谈王阳明哲学的文章,铺开后越写越长,于是他改变了原来的写作方向,由文而成书——“王阳明学述”,继而又加充实之功,写成“陆王重温”一书。稿成只有十万余字,意在以最简单的文字来表达,不多说话。编辑认为字数太少,请徐梵澄再做补充,于是他又从陈荣捷《〈传习录〉详注集评》摘录阳明的“教言”两万余字。材料取舍之间亦见其精神旨趣, “教言摘录”也可谓一种“阳明粹言”。
会通中国古代哲学和当代印度瑜伽学,为何要选取陆王心学呢?徐梵澄说:“鄙人之所以提倡陆、王者,以其与阿罗频多之学多有契合之处。有瑜伽之益,无瑜伽之弊。正以印度瑜伽在今日已败坏之极,故阿罗频多思有以新苏之,故创‘大全瑜伽’之说。观其主旨在于觉悟,变化气质,与陆、王不谋而合”。总的来说,宋儒之学与印度韦檀多哲学的教义有许多相同之处。具体而言,如以韦檀多哲学经典《薄伽梵歌》的主旨与宋明理学相较,“主敬存诚之说若合焉;理一分殊之说若合焉;敬义夹持之说若合焉,修为之方,存养之道,往往不谋而同”。二者都注重修为功夫(印度谓之瑜伽学),宗旨都是变化气质,进而转化人生和社会。而且,陆王之学有古印度瑜伽学之益,而不落宗教迷信的虚伪、妄诞甚至邪魔。在徐梵澄看来,“真所谓中国本土的哲学,只有这一套最觉声弘实大。远承孔、孟,是儒宗的精粹思想”。
另一方面,印度原本的瑜伽学往往弊病丛生,需要通过哲学去粗存精。徐梵澄多次提及印度的瑜伽师惑众欺愚,招摇撞骗,把社会搞得乌烟瘴气,贻害不浅。这正有赖于哲学相救:“唯独‘哲学’能给‘宗教’以光明,解救其鄙俚、愚昧,与迷信之弊”。
下面,让我们撷取该书有代表性的看法稍加介绍:
反对单纯静坐。通常谈到瑜伽,最容易使人联想到静坐冥想。徐梵澄说,格物致知,绝不光是读经书,必不可少的是身体力行,在“行”中得“知”。而这“行”就是指在事上磨练,而不能与世隔绝,只是静坐。虽然说“静固生明”,但是因人而异;普遍来说,静坐“不如学也”。如果想通过静坐得到什么身体上的好处,则起步便错,那样的静坐准会出毛病。
优游涵泳,从容不迫。陆王心学,“皆是言治学之方,亦即精神修为之道。正如学打拳,初学不宜用力,不可勉强,要优游涵泳,从容不迫,只若持之以恒,久之自然中规中矩。思虑很难泯除,要在反观其起处,即一念之动,已能辨其正与不正,不正则改,亦自心知之。正所谓 ‘内无所累,外无所累……自然轻清,自然灵大’。这正如静坐时,似乎视听皆寂,然昭昭内觉,不是半昏迷半妄想之状态。心正则气正,气正则身体器官功能皆随之而正”。
悟道原理。无论瑜伽学还是阳明学,悟道都是一个重要的追寻目标。那么,如何才是“悟道”、“见道”呢?徐梵澄认为很难简要地说清楚。一是因为非常复杂,二是其中一些前提仍属假定,所以言之愈详,使人愈感茫昧。姑且大略言之。来看“知觉性”之“识田种子说”:程子曾说有不识字的某人,忽然可诵出一部《杜诗》,此说与近代西方某使女忽然可诵出其主人常读之希伯莱文诗篇,而自己其实不识字,更不必说希伯莱文。这皆是知觉性之作用。即下知觉性或潜意识中时常听到他人诵诗,在中国这例子,必是常听诵杜诗,在西方那例子则是希伯莱文诗,潜入乎下意识,也藏在那里。一遇到某种特殊心理作用的机缘,便发露到表面知觉性中来。这必是心理作用经过了一番紧张,如同一个川堤塌破了,水便从高坪奔腾下注。常时种种识感印象,皆可视为“种子”,采纳入此高层的识田,或自觉或不自觉,自觉地是纳入寻常或中层知觉性中,这便成为记忆而可呼出。未自觉而被吸收的,便如同种子储藏在知觉性里,或变形或不变形,偶尔倾出于梦中。这在通常被误称为所谓“灵感”,进一步方是“彻悟”。由此可知,“识田种子说”近于唯识学阿赖耶识“现行熏种子”。“种子”不断纳入知觉性,精神修为至“人欲净尽”,才可以达到“彻悟”的境界。
阅读之法。无论瑜伽学还是阳明学,以至其他中外古典,多不是一览无余的书。如果遇到不解处,“此时毋妨存疑,待自己的心思更虚更静,知觉性潜滋暗长(脑中灰色质增多了皱纹或生长了新细胞),理解力增强了,再看,又恍然明白,没有什么疑难了。古人说‘静则生明’——‘明’是生长着的。及至没有什么疑难之后,便可离开这书,处在高境下看这些道理,那时提起放下,皆无不可。”
徐梵澄在《陆王学述》的《后序》中说:“这一小册子,……意在以最简单的文字表达这一派学术,不讲多话。读者若依此自寻材料,详细发挥,竟可欣赏其弘庞博大,亦又深奥精微。但主要纲领皆在这里了。”我们今天阅读《陆王学述》,也应当如陆象山所指示的:“须看意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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