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本来就是“正”的,“不正”只是被私欲牵引所致。“正心”其实并不难,即时检点存养,心便正。难在心之常觉、常明、常正,常能自我约束,管照其身。
在《大学》八条目当中,“格物”“致知”都是为了明理。明白了道理,就要身体力行,“正心”便是明理之后道德实践的重要环节。用现在的话说,端正行为要从端正思想入手,所以要“正心”。心正不正,别人看不见摸不着,自己最清楚,所以要特别警惕,随时纠正,不能有一念之差。
修身在正心
在古人看来,“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主宰着一切思维、情感、选择和决定,支配人的行为。因此,心的状态正与不正,成了道德修养的重要反省目标。心念正了,外在的行为才不会出问题。
南宋儒学家朱熹阐发了《古文尚书》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思想。在他看来,“人心”是人的感性欲望,与生俱来,不可消除。虽然不一定是坏的,但如果不加控制就会流于不善,所以“危殆”;“道心”是人的道德意识,通常潜存在心灵深处,所以“幽微”。因此,要努力提高道德自觉,最大限度地使道德意识支配行为,也就是让道心做主,人心听命。反之,如果没有原则和主见,诱惑面前就很容易乱了方寸。
元代许衡曾在酷暑时节路经河阳,口渴难耐。道旁有梨树,众人争相采摘,只有许衡端坐树下。有人问他为何不摘梨吃,许衡答:“不是自己的不能摘。”有人笑其迂:“世道纷乱,梨哪里有主?”许衡反问:“梨虽无主,我心难道也无主吗?别人遗留的,哪怕一丝一毫不合道义也不能要。”不仅如此,许衡寓住的庭院里种有果树,果实成熟落地,连许家孩童经过时都目不斜视,许衡对家人的教化,可见一斑。所以“心中有主”,就是以社会公共的道德法则做主,时刻监督和纠正个人不当的感性欲望。
依照《大学》之意,不仅修身在“正心”“齐家”“治国”也与“正心”密切相关。朱熹在给宋孝宗的《戊申封事》就指出:“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 ,意在强调当政者“心正”对端正纲纪的重要作用。
心常明常正
《大学》主张“修身在正其心”,是因为心“有所忿,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这里提到的“忿“、“恐惧”、“好乐”、“忧患”都属于“情”。古人称“喜、怒、哀、惧、爱、恶、欲”为七情,也就是人面临具体的伦理情境时,情感的自然流露。“情”由“心”发,人不能无情,那么“心”为什么会“不正”呢?关键在于“有所”二字。“有所”是指“有所执着”,心若有所执着,便不得其正。正如吃饭后食物应当“一过而化”,如果食而不化,积滞胸中就会生病。也就是说,心之不得其正,正在于执着引发的消极情感、心理纠结。
公元1493 年春天,王阳明22岁,会试下第。宰相李东阳叹服于王阳明的文才,戏称他为“来科状元”。不料三年后再试,王阳明还是名落孙山。同住的友人以考不中为耻,王阳明说,别人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动心为耻,友人佩服他涵养之高。由此事可见青年王阳明已经做到了胸怀洒脱,得失荣辱都能超脱。所谓“不动心”,就是面对任何诱惑能说不,能临危不惧,应事当理。在他看来,道德修为不够,为了科名患得患失以至动心,才是真正的耻辱。后来王阳明有诗句“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是说被追杀这样万分凶险之事,无异于浮云飘过天空而已,他都能做到毫不动心。
大抵我们遇事时,心中烦扰不定或对此事究竟该怎么办把握不准,皆是因它牵涉到我们的利益和欲望,所谓“关心则乱”,否则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本来都是清清楚楚的。所以有累于心,原因还在于私欲私智障蔽了心之本体。诚然,生活世界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忧戚苦恼、顺逆忻欢在所难免。但“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此心光明澄澈,生活的价值世界便一片光明。反之,若价值迷失,汲汲于贪慕富贵,醉心于追求功名等等,常引发人心的种种愁苦烦恼。
“心”的特点是无执不滞,自然流行,一旦有所执着便成滞碍。这并不是说不要起心动念,而是强调应当保持心的自然状态,防止私欲掺杂,滞留不去。胸怀坦荡,不患得患失,“心”就会常明、常正。
存心为匪懈
明末抗清英雄黄淳耀,曾在夜里梦见被一名妖冶的女子挑挠,醒后他严肃地把此事录入日记。他反省认为:尽管梦见自己受女色诱惑而不动,但毕竟还有强制之意,这便是“偷心未绝”的证明。偷心未绝,是指潜意识中还有好色的念头,趁着做梦时意志松懈,发露出来。可见保持“心正”并不容易,所以“存心”的工作松懈不得。
“心”譬如一滴露珠,其本来的特性是圆转无滞、活泼灵动的,一旦提不住,便会马上下坠。宋代儒者张横渠在《西铭》中写下“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就是说心地光明, 无愧于心才不辱没先祖;保存良心,培养善性丝毫不能松懈。
如何存心?孟子主张“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强调内在要涵养品德,外在要严守规矩。心“操则存,舍则亡”,操存的一个重要方法是“主敬”,这也是北宋理学家程伊川提倡的主要修养方法。主敬是警觉敬畏的精神态度,也包括外在的整齐严肃,要求从思虑情感和容貌举止两方面同时约束自己。
程伊川曾因与王安石的新党政见不合,被新党送到涪陵接受管制,宋徽宗即位才得以回归。他从涪陵顺江而下,到峡江一处,水流湍急,风作浪涌,一船人都惊愕号哭,唯有程伊川正襟危坐,凝然不动,神色泰然。有樵夫问他,先生你是“达”后如此,还是“舍”后如此?“舍”是豁出去了,不在乎了,所以不怕死。“达”是对人生境界的通达,能把生死问题贯通。程伊川的回答虽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见,他经过长期的持敬修养已经达到了很高的道德境界,其心炯然,举动莫不中礼,自然而然谨守规矩。
心本来就是“正”的,“不正”只是被私欲牵引所致。“正心”其实并不难,即时检点存养,心便正。难在心之常觉、常明、常正,常能自我约束,管照其身。心之“常正”真是不易,大贤如颜子,至多也不过是“三月不违仁”,三月以外尚且不免,我们何能多责于人。但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必当黾勉竭力,庶几无愧于心!
公众号文章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efbYibZb6elGJUrqNRiHUQ